一片喧囂中,慕梨回過神，才感覺到自己的裙擺被不斷扯拽著，低頭一看,就見小胖崽急不可耐地不斷手指著金光所在之處,“爹爹！爹爹！”叫個不停。

慕梨趕忙抱起小家夥，穿過人群,走到虛空中那道金光的正下方，仰頭註視那道光。

眾人註意到她的舉止,很快都安靜下來。

乾空真人也上前看向那道光,沈聲勸說：“請天尊消散意識，切勿損耗元神！”

那道金光沒有回應，但慕梨仿佛能感覺到寂滅天尊註視她懷裏胖崽的視線——帶著愧疚的、悲愴的視線。

“本座有幾句話要與阿嘯說，你們都退下吧。”寂滅天尊不理會堂主們的勸阻，堅持要再凝聚片刻意識,與自己的孩子說上幾句話。

眾人勸阻不住，只得先退出靈境。

只有小天尊和慕梨留了下來。

小胖崽在慕梨懷裏一直朝著金光,張著胖胳膊，一下一下蹬著小短腿，“咯咯”笑得眼睛都瞇成縫了，激動得話都說不出來，他以為他爹馬上就要現身抱他了。

“阿嘯，爹對不起你。”

小胖崽按捺激動的情緒，睜大眼睛張嘴看向那道光：“爹爹抱抱？”

“他暫時沒辦法抱我們祁嘯。”慕梨替這位不稱職的爹解釋：“爹爹尚未飛升，今天只是鴻鈞老祖派他下凡保護祁嘯,打敗了壞蛋,爹爹還得回去繼續修煉,暫時不能留下來陪祁嘯一起玩。”

“啊！！！！”小胖崽頓時怒發沖冠,仰頭挺起小肚皮特別兇地對著那道光發脾氣：“玩！本座玩！飛升不不！”

寂滅天尊猜到這女孩對他兒子編織了某個他離開的合理理由，未免說錯話，他沒有立即回應。

慕梨趕忙哄崽：“之前不是告訴祁嘯了嗎？鴻鈞老祖很厲害的，爹爹要是不聽話，他就抓走爹爹，永遠不讓爹爹回來陪祁嘯玩了！我們只要耐心等待，爹爹修煉出關，就會回來永遠跟祁嘯在一起啦。”

“嗯唔！”小胖崽哪裏肯放近在眼前日思夜想的爹爹離開？想要滿地打滾耍無賴，又擔心爹爹真的會被抓走再也回不來。

絕望之下，不舍全都轉變成憤怒，祁嘯一扭小胖身子，高舉向爹爹的胳膊摟住了慕梨的脖子，氣呼呼地說：“不要爹爹！寶貝本座有阿娘！”

慕梨一楞，片刻後才回過神，紅著臉擡眼看向那道金光……

慕梨默不吭聲地抱緊懷裏的小胖崽，當個安靜如雞的“阿娘”。

她並不想認頭頂的那家夥當丈夫，所以不想多解釋。

“阿娘？”寂滅天尊困惑地看著兒子。

小胖崽立即嘚瑟起來，小肉手捧起壞姐姐的臉，講睡前故事一樣溫柔對她說：“阿娘會逗鸚哥唱小曲哦，寶貝本座最喜歡了！爹爹都不會！不喜歡爹爹！”

慕梨一陣心酸，她知道這小胖崽其實很想要爹爹，但現實讓小胖崽感到絕望，以至於出現回避依戀的行為模式。

“我們寶貝祁嘯也喜歡爹爹，就像爹爹好喜歡祁嘯一樣。”慕梨阻止他用這種自欺欺人的方法回避無力感：“只是爹爹犯了錯，被迫要離開寶貝一段時間，等他回來後，祁嘯一定要發很大很大的脾氣兇他，好嗎？”

摟著慕梨的小胖崽突然像是傻掉了，張著嘴看著慕梨，小腦袋瓜緩慢理解了慕梨說的話，然後，他忽然一咧嘴，哭了，“不想離開……”他擡起小胖臉，再也不掩藏滿眼依賴，對著頭頂那道金光說：“本座甚是想念！”

“爹對不起你。”寂滅天尊的嗓音也帶了哽咽，他配合那小姑娘哄孩子的方式回應：“你可以等爹爹回來後發脾氣，但不要拋棄爹爹好不好？因為爹爹永遠不會拋棄你，爹爹一定會回來！”

離開靈境後，慕梨懷裏的小胖崽還像只流浪小奶狗一樣嚎啕了很久。

一直哭到嗓子啞了，渾身一抽一抽的打哆嗦，才無力地在她懷裏睡去。

但是，再次醒來後，這只小胖崽忽然煥發出某種慕梨沒見過的神采。

小胖崽完全沒有再追問父親的歸期，他突然消失在慕梨面前，不久後，就抱著一堆五顏六色的花草再次出現，樂呵呵地要慕梨都拿著。

慕梨還在發蒙的時候，阿蘭卻欣喜的告訴慕梨，這些都是仙靈谷裏種植的名貴草藥。

仙靈谷是只有祁氏能踏入的秘境。

祁嘯小的時候經常被寂滅天尊抱去靜謐的秘境散步，會走路之後，他還會自己溜去秘境玩，經常迷路，但傍晚之前，逗會被寂滅天尊找回來。

從前天尊在的時候，小天尊經常獨自去仙靈谷摘些花花草草，甚至抓些吸納靈氣會發光的小蟲子回來玩。

自從寂滅天尊離開後，祁嘯就再也不肯去那裏玩了，大概是害怕迷路後再也沒人把他抱回家。

而此刻，小家夥居然毫無畏懼的用自己的穿梭天賦，獨自去仙靈谷裏摘了這許多花花草草，送給慕梨。

這或許意味著，祁嘯的安全感前所未有的增強了。

慕梨給了他面對絕望抒發痛苦的正確方式，而寂滅天尊又親口說出的那句“爹爹永遠不會拋棄你”，也給予了小胖崽紮實的安全感。

慕梨簡直欣喜若狂，狠狠親了一通小胖臉。

然後把小胖崽暫時交給阿蘭，自己獨自去辦正事——向堂主們揭發白景耀趁亂企圖偷襲小天尊的事。

這一次揭發，完全用不著人證物證與對質。

連虛花真人都對曾經的愛徒露出徹底絕望的冰冷目光。

他甚至沒有給白景耀狡辯的機會，就親自向慕梨抱拳致歉。

決戰前夜，白景耀痛哭流涕，請求與師尊一起血戰禪淵，騙過了虛花真人，這才讓這畜生險些傷害小天尊。

如今決戰意外全勝，不用審問也知道，白景耀定是想趁亂偷襲小天尊，為了倒戈禪淵上人做準備。

這一次，白景耀沒再領罰受刑，經堂主商議，一致決定將白景耀逐出師門。

限他兩日內收拾好行禮拜別淩雲峰，永世不得踏入轄地。

白景耀喊冤喊得撕心裂肺，可這一次，再也沒有人多看他一眼，段恒受命親自押送他去自己的住所收拾行李滾出淩雲峰地界。

慕梨告退後，幾位堂主還在探討禪淵接下來的計劃。

陸決跟在慕梨身後，一起離開了主峰正殿。

慕梨餘光早已發現起初在發呆傻笑的陸決剛才有認真觀察她神色，而且沒有告退就傻乎乎站起身，跟在她身後，一起出了門。

一路走到前院，身後的陸決一直沒有出聲叫住她，而且身後一點動靜都沒有，她都懷疑陸決是不是剛好也要出門，並沒有跟在她身後。

慕梨停下腳步，忐忑地緩緩轉過頭，頓時嚇得連連後退——陸決就無聲無息地站在她身後很近的距離，神色疑惑地觀察著她。

“你幹嘛不說話！”慕梨緊張地註視陸決。

她的反應讓陸決也受到驚嚇，他一臉無辜地擡手指了指太陽穴，回答：“沒想好。”

慕梨吞咽一口，輕聲問：“沒想好什麽？”

陸決回答：“慕梨不滿意，該怎麽辦？”

慕梨蹙眉：“什麽不滿意？”

陸決回答：“逐出師門，慕梨不滿意。”

“我沒有不滿意。”慕梨當即否認：“你是不是誤會了？”

“沒有誤會。”陸決立即模仿慕梨聽見堂主宣布處罰時候的表情——先輕輕嘆了口氣，皺起眉，抿了下嘴，學完表情後，他對慕梨笑起來，說：“不滿意的表情。”

“當然不是。”慕梨心虛地否認：“這是……松了口氣的表情，我在想：終於不用再見到這個混蛋了。”

陸決又學她皺眉抿嘴的表情，並說出這種表情代表的心聲：“就這？”

“才不是！”慕梨噗嗤一笑。

陸決也笑起來，問她：“應該怎麽處置白景耀？”

慕梨聳聳肩：“將他逐出師門，堂主們已經下令了，這件事到此為止。”

陸決又問：“應該怎麽處置白景耀，慕梨才會這樣笑？”他做了個抿嘴微笑的表情。

慕梨心裏一咯噔。

陸決此刻神態有種不谙世事的天真，而且他開始嘗試通過微表情判斷人族的想法。

如果沒看過原著，慕梨或許會覺得這樣子很可愛，但她現在很確定，陸決處於暗人格剛覺醒時期，是由於大片記憶空白，才顯出毫無目的的孩子氣，跟原著裏的描述完全一致。

他並不似看起來那麽憨傻，相反，此刻的陸決遠比禪淵更危險。

慕梨仰頭認真註視著陸決無害的俊美面容，輕聲問：“你為什麽想讓我那樣笑？”

陸決一挑眉，說：“笑，是因為喜歡。”

慕梨心口一顫，低下頭，撥開額前的碎發，用一種無所謂的語氣試探：“你想讓我喜歡什麽？”

陸決似乎有意回避這個問題，將話題拉回正軌，反問她：“白景耀該死嗎？”

慕梨一激靈，擡起頭驚道：“你在說什麽？”

“白景耀該死嗎？”他又問了一遍。

慕梨皺起眉，意識到根本不能用從前的方法判斷陸決的想法。

如她所料，陸決這種級別的古妖神，大腦在社交協作方面的進化遠不如人族，她不能用太委婉的方式跟他交流，他可能聽不懂。

於是，慕梨坦白道：“我沒有希望堂主處死白景耀，只是覺得就這麽驅逐他可能會留下隱患，如果能讓他失去在淩雲峰所獲的修為，或許更穩妥一些。”

“穩、妥。”陸決像是發覺新大陸一樣，驚喜地看著慕梨，他無聲的重覆了兩遍這個詞，並通過這個詞稍微理解了人族的決策依據，然後他對慕梨說：“再見。”

“嗯？”慕梨忙說：“你是想去勸堂主們改變決定嗎？我的意思是……”

“再見。”他像發布命令一樣跟慕梨告別。

慕梨楞住了，此刻她知道自己得很小心地嘗試走入這個古妖神的內心。

但由於兩族思維差異天壤之別，她沒辦法用人類的心理學知識來確保不激怒陸決，遲疑片刻，她還是順從地點點頭，說了句“再見”，就乖乖轉頭離開。

“慕梨。”身後的陸決突然問：“為什麽不抱我一下再走？這樣穩妥嗎？”

慕梨驚訝地回過頭，就見陸決歪著腦袋一臉委屈地看著她。

“我不知道你想要這樣……”慕梨心快跳出嗓子眼了，她從來沒接觸過這種思維差異過大的危險生靈。

她需要時間去摸索他的行為邏輯，去理解他究竟在想什麽。

此刻有半點疏忽，都可能造成很可怕的後果。

如果暗人格的陸決突然不想裝了，淩雲峰好不容易得來的平靜，就會立即被粉碎。

她上前一步，伸手摟住了陸決結實的腰腹，把頭靠在他肩上。

她聽見他在耳邊傻乎乎的哼笑了幾聲，然後告訴她：“再見，慕梨，明日一早正殿見。”

三更半夜，白景耀還在地下密室裏挑選最值錢的物件，裝了幾大包行李，還是舍不得離開。

等爬出密室，他就會用融化的精鐵封住入口，將他的寶藏暫時埋藏在這座密室，等待時機回來奪回一切。

“真難取舍啊，大師兄。”

頭頂忽然傳來的慵懶嗓音嚇得白景耀一激靈，他慌忙擡起頭，就見陸決竟然坐在博古架最頂層，一條腿蜷起，一條腿晃蕩著，低頭註視他。

燭火映照著陸決微笑著的妖異瑞鳳眼，讓人莫名戰栗僵直。

“阿……阿決？”白景耀顫聲賠笑：“這麽晚了，怎麽來師兄家裏做客？有失遠迎……”

“穩妥，把那四只口袋都換成靈石，更穩妥。”陸決晃著長腿，用剛學會的人族思維方式告訴白景耀：“大師兄帶了寶貝離峰，很快會傳遍九州。願意為四麻袋靈石出手劫掠的人，你或許能夠抵擋，而袋子裏此刻裝的這些無價的法寶，能引來的人，你未必能抵擋，於是你死無葬身之地，法寶流入魔界，給淩雲峰惹來許多事，我暫時不能走，會被不停地派出峰鎮壓魔族，麻煩，不穩妥，我很不喜歡。”

白景耀傻眼了。

短暫的沈默之後，他警覺的抓住了陸決話中的要點，立即放下手中的法寶，上前一步，仰頭諂媚地對陸決說：“師弟也有離峰的打算？何不帶上我一起呢！這些……這些無價法寶，我願與師弟……不！我願與主上共享！”

雖然他並不知道陸決解封後究竟有什麽不同，但一個被禪淵師祖稱為主上的人，必定足夠成為他的新靠山！

只可惜，陸決特地找上門，不是為了收小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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